
明德行思·中希文明互鉴研学报告(八) | 希腊历史遗迹与城市景观:遗迹与景观塑造
时间:2023-08-27 来源:中国人民大学明德书院 浏览量:
赵子欧
2021级哲学院PPE专业本科生
7月里,19点的帕特拉斯太阳依然在天边散发着热量,还可以感受到石板路传来暖意,但走在大街上,温度不再熬人了,晚上大概才是这座城市苏醒的时间。比起中午烈日下燥热的死寂,傍晚的帕特拉斯明显有了生机。路上的汽车多了起来,路边的咖啡店收起来CLOSE的牌子,穿着清凉的行人也三三两两地上了街。
我和旅伴也趁着夜色尚未降临,从城中心的博物馆走回海边的宾馆。40分钟的路程并不长,没有了正午阳光的炙烤我们的脚步也不再像中午前往时那样急匆匆地追逐阴影。一路上我们走走停停,一边欣赏朴素淡雅的街景,一边聊着刚刚在博物馆中看到的华丽壁画。突然间,一面花墙吸引了我们两人共同的注意。仿佛《秘密花园》中描述的那堵守护着秘密花园的玫瑰花墙,我们面前的这堵足有两米高的花墙同样爬满了鲜花。下层种植的是大朵大朵的玫瑰,色彩缤纷,有红色的、有白色的,也有黄色的,被绿叶簇拥着挤在石墙下。往上,立在半人高的石墙上的是一栏缠绕在铁栅上的蔷薇。蔷薇的花朵只有玫瑰的一半大小,其颜色也相对朴素,淡粉色的花朵半遮在叶片后。其间还点缀着很多一些不知名的小花。
透过花蔓间的空隙隐隐可以看见院内淡黄色的别墅。“看,凌霄!”同伴伸手指向墙角一束红色,艳红色的凌霄花从院墙的一角垂下,其间绿色的藤蔓向马路伸展着。我未预料到竟然可以在希腊这么远离家乡的地方看到如此熟悉的植物,拉着同伴就向墙角走去,想近距离地欣赏一下这丝熟悉的感觉。等我们靠近才发现这株凌霄花竟然是从墙角的另一边缠绕过来的。顺着凌霄花的藤蔓转过墙角,花墙上攀附的花朵更加鲜艳了,但有更加夺目的景色吸引了我的注意。
与花墙仅一条小路之隔的对面是一片下陷的草坪,草坪中央坐落了一座残桥。残桥是大理石做的,在岁月的摧残下呈现出粗糙不已的表面,已然被泥沙染上黄的大理石桥墩虽然依旧可以看清拱券结构,但是下半部分已经埋在了土里。顶上只简单地支起一个普普通通的临时铁棚,阳光顺着棚沿滑落,一缕一缕地给跨越千年的石块镀上金色。时光磨损后的残桥就静静地坐在夕阳里,脚下的绿色草坪向四周素雅的建筑延伸着,和那些建筑的花园连成一片。四周的建筑都是在希腊非常常见的民宅,不过一两层的小楼,大部分漆成米黄色,伸出有着白栏杆的窗台,其上点缀着几盆简单的花草。
我们跨过那只能通过一辆车的行道,接近这座饱经沧桑的残桥。一块生了锈的牌子简要地介绍了这座遗迹,说它建于罗马时期,距今有近两千年的历史了。这座残桥千年前曾是作为交通要冲的帕特拉斯最大的一座桥,是罗马那著名的绵延千里的驰道的一部分。虽然这段介绍非常简略,白色的油漆已然开始脱落露出斑驳的底色,但是我依然可以想象千年前这里桥上车马奔腾,飞尘扬起的样子,而桥下商铺林立,行商叫卖。烈日下的汗水砸在桥面上,马蹄和靴子摩擦着光洁的石板,在雪白的大理石上雕凿出痕迹。但沧海桑田,强盛的帝国覆灭了,繁忙的港口荒废了,连曾经的河流也被黄沙掩埋。于是,洁白的大理石被染黄,华丽的浮雕被抹平,最后连桥本身也被岁月吞噬,消失于地表。直到千年后铲子和刷子深入泥土,才让这座遗迹重现辉煌。
当我正遐想着这座遗迹的历史,却听见同伴一声惊呼“好美”,我乍然回头,只见之前那堵爬满玫瑰蔷薇和凌霄的花墙立在残桥之后。泛黄的大理石原本看起来颇为惨淡,但是被艳丽的花朵衬托着竟显出一丝平和的宁静。仿佛它只是那样安静地睡在居民区里,和四周的素雅民居融为一体。这时,刚刚在教堂看到的一群白鸽从残桥顶上“倏”地飞过。我看着残桥遗迹立在明媚的花墙前,背后是帕特拉斯的山丘,猛地一阵震撼,这座残破的石桥正成为帕特拉斯这座小城生活空间的一部分。它躺在居民区中间,离最近的民居不超过10米。此处的居民将其作为生活的一部分。每天清晨,附近的人们给花园浇水时说不定会向残桥比划着为它画出一道彩虹,晨跑时绕过草坪说不定会将残桥作为往返的标志。千年前,这座桥融入罗马时期希腊商人的生活,千年后它依旧参与着普通希腊人的生活。
帕特拉斯残桥这种遗迹融入生活空间的例子在我们这次希腊之行中见得不少,在雅典更是非常常见。其实,不仅仅是希腊,西方很多国家都是如此。大概是因为西方的大部分古建筑都是石制的,禁得起风吹雨打,历经千年依旧屹立,所以西方的很多建筑遗迹相较于中国的建筑遗址更加常见,也更贴近人们的生活。很多古建筑在千年的历史中一直被使用着,即使用途已然和初建时截然不同。比如罗马的万神殿,最初作为罗马帝国供奉所有帝国疆域内的神明的处所,后来西罗马覆灭后被改作天主教堂;或者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是东罗马和东正教建筑的集大成者,但在君士坦丁堡陷落之后奥斯曼土耳其人在其四角建起四座高挑的宣礼塔,又让它成为了一座清真寺。而那些几百年历史的古建筑更是十分常见,它们通常还执行着刚建成时的功能,那些15、16世纪的教堂,例如圣保罗大教堂便是如此。
但是希腊古建筑遗迹的生活化又和其他西方国家不太一样。它们的建筑年龄更长,因为希腊最为辉煌的时期西方其他文明尚处于较为蛮荒的时代。因此希腊最为重要的历史遗存也比其他国家的历史遗存更加古老,也因此更加残破。所以,希腊的遗迹融入生活的方式不像其他西方国家那样直接作为活动场所,而是作为一种和城市景色截然不同景观,却和谐地融入城市城市景观,并参与进居民的生活。对比意大利的一些城市——例如罗马——其大面积的古遗迹霸占着城市的整个角落,希腊的很多古建筑遗迹因为历史久远只有“点”,一座座神庙的残骸点缀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这些“点”和城市的其他景观风格迥异:当代的希腊建筑似乎偏爱暖色调,即使是白墙也不是绝对的纯白,而是带着淡淡黄色调的象牙色,而且希腊的民居像大部分南欧国家一样偏爱红褐色的瓦片。但古希腊的宏伟建筑大都采用洁白的大理石,即使历经千年在阳光下闪烁的依旧是凛冽的寒光,因此当那些巨型的白色遗迹散落在城市的角落时,它们与城市原本的风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尤其是当冷暖色调比邻而居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城市景观中那种强大的张力。
我们在希腊的10天中主要游览了三座城市:希腊首都雅典、希腊第三大城市帕特拉斯,以及克里特岛的首府伊拉克利翁。这三座城市的主要历史遗迹虽然属于不同时代,但是它们都将历史遗迹融入城市景观,由此塑造了城市文化。伊拉克利翁建成时间较短,其历史遗迹风格更受近代西方建筑影响,形成的街景也更加类似东方想象中西方的样子。帕特拉斯很小,其历史遗迹像那天我们猛然撞见的残桥一样已经生活化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城市是雅典,它融合古今的绮丽气质让人颇感新奇。我们在雅典的三天里游览了其间各种城市景观,其中古集市最能反应这种气质。在古希腊时期这里是雅典人进行公众活动的公共领域。集市依山而建,坐落在战神山脚下,抬头处便是从前战神山法庭矗立的位置。集市的旁边便是一条轻轨,它在集市遗迹的门口从隧道钻出,不过一射之地就又钻回地下隧道中去了,仿佛铁路的设计者故意希望两者相遇似的。
我们站桥上,桥下便是悠悠行驶着的轻轨和几座散落旁边的建筑及雅典遗迹。和雅典的很多公共设施一样,轻轨上绘满缤纷杂乱的涂鸦,而仅隔着一座栅栏的地方便是洁白的大理石。
涂鸦的绚烂和大理石的冷冽比邻而居,正如雅典这座城市仿佛历史和现代的结合体。雅典称得上是西方城市中知名度非常之高的一座,很多人不知道很多国际超级大都会却知道雅典,虽然前者的经济是后者望尘莫及的,这是因为雅典那无比辉煌的文化历史,让它早已成为人类历史中最为重要的丰碑之一。但正因如此,雅典的城市气质颇为绮丽,因为经过千百年的发展,现代的雅典展现出的风貌正如那些无处不在的或粗俗、或怪诞的涂鸦,与古希腊时期的城市已截然不同,但是现代的风貌却没有因为没经过岁月的侵蚀而占据压倒性的优势。相反,现代的雅典经常会被古代雅典的气质掩盖过去。人们提到她时想到的总是千年前的苏格拉底和柏拉图,似乎希腊共和国首都这个身份对于雅典只是陪衬。这中时空的错位让雅典形成了一种奇怪的特质。
集市东面不远处便是著名的雅典卫城,在那高耸的花岗岩下有着有着一排排简单的小洋楼,顺着狭窄的石板小路一路排下山来。这些简单朴素的小洋楼和雅典卫城相映成辉,在剧烈的对比中展现出雅典绮丽的城市景观。我非常清晰地记得我们第一天登上卫城,看到半遮在维护用的脚手架后的帕特农神庙时我的心情,虽算不上失望,然而也确实没有得见仰慕已久的圣地的兴奋之感。这主要是因为我从小极度仰慕古希腊文化,因此被认为是古希腊文明标志的帕特农神庙在我心中被不断神圣化,她在我心中的图景也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圣洁。但当我真正站在其近前时,我心中的图景却仿佛一张怎么也对不齐碑文的临帖,真实的帕特农神庙没有我想象中高大,10米多的石柱在古代显然是奇观,但在现代人的眼中却并没有那么突出,加之卫城上正在维修用的脚手架,以及刚刚铺设的水泥地板,让我感到这里并不是我心心念念的文化圣地,而是一处被岁月闷杀了生机的遗骸。
但是这种落差感并没有存在太久,因为当我走上卫城北面的观景台鸟瞰整座雅典城时,我便被深深地震撼了。一眼望去,雅典的风光尽收眼底。花岗岩下除了城中簇起的山丘整个雅典都被鳞次栉比的民居所覆盖,一直延申到远处和群山一起消失在地平线。整座城市中没有一座遮望眼的高楼,目之所及最高的景物就是一座小山上的一座教堂。而建筑间散乱着一些空地,其上矗立的便是各种古建筑遗迹。西面的市集、战神山法庭,西南面的宙斯神庙。这些洁白的遗迹点缀在城市之间,正是雅典这座城市与历史纠缠的具象化体现。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虽然中国的古代遗迹因为建筑多为木制,因此留存甚少,而且当下保护也需要更为周全。然而,我国的文物保护也可以借鉴希腊的经验,让我国的历史遗迹融入城市景观,用遗迹所经历的悠悠岁月来塑造城市文化、彰显华夏的灿烂文明。
文案 | 赵子欧
编辑 | 学发联媒体工作室张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