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德行思·中希文明互鉴研学报告(六)| “蓝海如镜,曾照荣光”——希腊研学拾遗
时间:2023-08-26 来源:人民大学明德书院 浏览量:
薛宗骐
明德书院2021级,强基计划历史学专业本科生
2023年7月4日至7月14日,笔者参与了由明德书院和国际合作与交流处举办的“中希文明互鉴”项目,探访包括希腊、克里特、帕特拉斯在内的多座城市,实地参观多处历史古迹,获益良多。
首先需要提到的是希腊所处地理位置的特点,巴尔干半岛多山、海拔高度起伏不定,且毗邻爱琴海。古希腊各城邦一重要考量即在于军事。但受制于科技,军事策略多仰仗地理条件。我们所探访的古迹,包括皇宫、古城、神庙以及堡垒,在一定程度上均具有防卫的功能,依地势而建:克里特文明的克诺索斯王宫即隐藏于丘陵之间,在群山的遮蔽下不易发现,利用地形创造天然的掩护。又如著名的雅典卫城,名为Acropolis,即高处的城市。其地势作用在近代仍有所体现,在占领雅典后,17世纪的土耳其军队驻守在雅典卫城以抵御威尼斯军队的炮火轰击,尽管这一举措也给建筑带来严重的伤害。希腊作为中西之间一个重要的交汇点,其重要性还在于临近地中海。波塞冬神庙位于雅典的苏尼翁海角,苏尼翁海角处于阿提卡半岛的最南端,同样是重要的战略点——通过控制苏尼翁海角,雅典城邦控制着通往爱琴海和比雷埃夫斯港的海上通道、中央港口,让以海军见长的雅典城邦很快获得优势。
(高耸的雅典卫城)
(苏尼翁海角的波塞冬神庙)
此外,军事的另一特点则体现在兵种的选择之上。骑兵的优势在地势起伏的希腊境内难以发挥,故而以方阵队列见长的重装步兵更具备杀伤力。在博物馆所见古代希腊展示形象多以一手持盾、一手执矛、身着甲胄的形象出现,为典型的重装步兵造型。不以单体作战为先的重装步兵重视策略与计谋的运用。举例而言,在色诺芬的《长征记》中,小居鲁士与其兄发生决战的库那克萨战役即详细描写了方阵中左翼、右翼、前锋、殿后军队各司其职。战役的失利实则因小居鲁士率先战死,实则体现了波斯一方“擒贼先擒王”的策略选择。而在色诺芬率军归途之中,地形对军事的影响体现的更为明显:波斯追兵与希腊雇佣军为抢占优势,往往为抢占某一山峰高点,双方从两侧奋力行军,一方登顶即形成以高打低的有利局面。故而双方拼抢极为激烈。
(博物馆展品中战士的头盔)
(浮雕中的战士形象)
走入历史古迹,事实上也是对古希腊人生活方式的还原。本次研学的一个重要收获即是关注细节处古希腊人的日常生活。举例而言,在克诺索斯王宫见到用于排水的通道,它并非以古代社会常见的水渠形式出现,而是埋在地下的红色陶制管道——与当代社会无异。王宫内部的建筑也极为精妙,巨大的石制墙体之间夹杂着木质垫片,用以缓解该地区频繁地震带来的冲击。又如,雅典卫城博物馆下方的考古遗址中,有古时卫生区域的遗存——街区中大多房屋有自己的私人厕所,而公共厕所则在三条街道之间无人居住区域,能够同时服务7-8人,且排水沟联通中央主下水道。与此同时,一些奇妙的建筑设计也给人带来惊喜。例如多个神庙均配备有剧场,以舞台为中心,台阶层叠向上向外扩展的建筑结构能够使舞台声音传播到广场的每个角落,同时不设有明确的座椅分割,增强了剧场的承载能力。又如颇具匠心的女神像之所以能够同石柱一样,支撑神庙的重量,正是得益于工匠们凿刻出巨大的发辫垂于颈后,从而解决雕塑颈部脆弱易折的问题。
(女神像的发辫承担着支撑颈部的作用)
(克诺索斯王宫中的红色排水管道)
(卫城博物馆下方的古迹展现了古希腊人生活真实的一面)
精妙的建筑方式以及城市布局是为古希腊城市生活的映射。然而最富有生活气息的还是位于雅典城中的市集(Agora)。市集中央广场的挖掘工作于20世纪50年代完成,现今的考古遗址被绿植美化,并开设了雕塑展览。市集废墟之上,在中世纪设立过教堂。当然,就其古希腊时的原始功能来看,市集并非专于买卖的场所,而是囊括学术发表、政治演讲、交流辩论、选举审判、戏剧表演、宗教游行、军事演习、社交聚会等一系列公众活动的公共领域。值得注意的是,市集旁的山丘上便竖立着火神赫菲斯托斯的神庙。神庙保存极为完整,有前神殿、内神殿和后神殿,供奉古希腊神话中的火神和匠神赫菲斯托斯,以极为典型的多立克柱为支撑。该神庙曾在7世纪改建为圣乔治教堂。后在庆祝第一位希腊国王奥托一世抵达后改建为博物馆,直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
(市集高处的火神庙)
市集与神庙毗邻而建的布局似乎体现了古希腊宗教最为重要的特点:宗教并不独立于政治、战争或者私人生活领域之外。喧嚣的市集与庄重的神庙共存,宗教节日则是肃穆与欢闹的结合体。甚至可以说神圣空间的建设与市集的功能是相似的——为缔造共同空间而存在。由此生发出两个方向——其一,神庙究竟什么性质,其所承载的宗教与政治、城市生活究竟是何关系。其二,宗教内部,神庙、神话、众神能体现出何种特点。针对第一个方向,可以说宗教已经逐步趋向中立化。就其根本而言,伫立在市集旁,面向公众的神庙中,老的偶像已经逐渐失去不可思议的效力而成为“形象”,圣事已经不再是那些具有危险性的力量,而成为一种可以被认识的知识。
另一种趋向也佐证这种倾向:秘教、哲学的出现,实际上也是宗教思想上的一种解放。古希腊人曾经认为宗教献祭是“献出以便获得回报”,基于此,伴随着时代变化,宗教与政治成为两个自足的领域,宗教是可以被利用、甚至操控的。本次参访的过程中,我们经过以发布神谕著称的德尔菲。德尔菲发生的一则故事实则很好地展现了这一趋向:色诺芬在决定是否参与小居鲁士远征前征询苏格拉底的意见,苏格拉底建议他往德尔菲祈求神谕。来到神坛前,色诺芬询问道:祈求哪位神灵才能够成功地完成远征回到家乡?这样的问询最终被苏格拉底批评,正因为色诺芬在闻讯前实则已经做好从军远征的决定,这次询问无非是一次对神谕的利用。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彼时人们已经丧失对宗教的热心与忠诚,而是基于对神的角色理解的不同。
针对第二个问题,基于我们对苏尼翁海角的波塞冬神庙、雅典卫城上的帕特农神庙,以及市集中火神庙的参观,不难看出,其一,在古希腊的神话体系之中神祗大多具有人的情感,神人同形同性在荷马与赫西俄德的作品中便早已奠定基调,众神会嫉妒、憎恶、好色、背叛。此外,神庙所承载的神话往往也承载在着描绘“起源”的功能。例如爱好美色的宙斯引诱少女“欧罗巴”,实则是欧洲大陆名称的由来。又如帕特农神庙背后的雅典娜与波塞冬为争夺守护神之名相互“攀比”,前者栽下橄榄树,后者引出清泉,即是结合了城市地理特色的雅典起源说。橄榄树与清泉,对生活在难以耕种的巴尔干半岛上的希腊人具有特别的意义,这是将当地特有的关切投射至泛希腊神祗的形象。这种精心设计的故事,很大程度上源于对“英雄”的崇拜:作为某人某神的出生地或者建功立业的地方,无疑能使该地区更加荣耀,尤其是那些为希腊人共同崇拜的,对共同体具有影响力的人物,更能使一方集体获取更强的自豪感。最后,尽管古希腊宗教是明显的多神教,但仍具有一定的一神色彩——宙斯作为权力的最高执掌者往往是众神权力的源头。
(令人倾心的希腊风光)
最后,本次研学作为一次难忘的经历,也得益于现代希腊的自然风光与人文气氛。在当今雅典大学的壁墙绘画上,拟人的众神已经变化为拟人的学科,知识已从众神走向科学。克里特大学丰富的藏书以及精湛的古籍修复技术给我们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在帕特拉斯大学,为期两天有关古代中国与古代希腊恶的会议讨论中,来自不同大学的学者从文本分析、比较研究等不同角度,为我们带来独特的见解。更加难以忘怀的则是碧蓝的爱琴海、起伏的丘陵,以及悠闲快乐的本土生活。仍记得当时撰写行团报道时的感情:时而循迹散落着洁白大理石的高山丘陵,时而瞭望浸润着勇士魂魄的爱琴海。时而在烈日曝晒下的雅典城内体验奔走世间。
结合本次研学“希两国文明互鉴、共同发展”的主题,让我体验到古朴中华与典雅希腊不同文化层的连接感,或许这就是木心先生所说的“风啊,水啊,一顶桥”之心境,彼时是连接文化的断层,当下则是古今中希思想的奇遇。